我老家原在浙江杭州。1937年末,日寇攻陷杭州前夕,我们举家逃亡到祖母的娘家湖南岳阳。不久,武汉战事吃紧,长沙大火,我们又逃至湘西、黔东一带。国立十一中是当时国民政府专为收容逃亡学生而建立的一所学校,父亲通过表伯李溥的介绍到学校当了一名校医。他在这里,一干就是四十多年。
由于我父亲和表伯都在国立十一中工作,表伯的一子二女,我的六姑和我以及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在这所学校生活和学习,直到高中毕业。就我来说,从十一中附小到高中毕业,在这里读了整整八年,对于国立十一中的变迁,我都亲历过。国立十一中是我的母校,是我成长的地方,所以我对她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
父亲年轻时在杭州医专就读,医德、医术都有较好的修炼。他把“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视为自己的天职。早在学生时期,就曾多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开赴前线抢救伤员的工作。思想上、医术上都得到了一定的锻炼。我清楚地记得贵州铜仁的一次大轰炸,当天一大早,就响起空袭警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躲进了防空洞,中午时分,敌机飞临铜仁上空狂轰滥炸,差点把我们藏身的防空洞炸毁。警报解除后,我们爬出防空洞,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就映入眼帘:到处是硕大的弹坑,倒塌的房屋,燃烧的树木,死伤的同胞,有些死者的肢体被炸飞上天挂在了电线杆上……。人们忙着用门板等简易的物品当作工具,搬运伤员及死难同胞。在人群中,我们找到了父亲,他告诉我们,敌机轰炸时,他与大家正忙于现场抢救,面对如此惨烈的事件,哪能顾得上家庭和个人的安危!
在长年累月的工作中,父亲把病人当亲人,尽心尽力,救治病人,1946年夏,在湖南辰溪龙头脑,学校一位挑水的工友被国民党伤兵打成重伤,父亲在他家彻夜极力抢救,终于使他转危为安,后来这位工友也随校迁来坪桥河。学校医务室,还接诊校外群众,不论老幼,不分贫富,不分内外,总是有求必应,一视同仁。记得在坪桥河的个深夜,当地一位老乡急请父亲出诊,说他老婆难产。父亲跟着他摸黑在羊肠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还淌过一条小河才来到他家,经过父亲的紧急抢救,孩子总算顺利降生,母子平安。等父亲回到家时已是次曰清晨,他没进食就径直上班去了。还有一次,一个老乡小腿溃烂,直冒浓血,恶臭难闻,找到父亲,他用两个压舌板一点一点地把烂肉挖掉,经过他的精心治疗,这位老乡的腿很快就痊愈了。
父亲工作十分投人,兢兢业业。那个时候,缺医少药,病房设施简陋。在坪桥河时,他已是卫生组长,医务室有五、六个人。到五十年代后期,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千多学生规模的学校,既要看病,又要换药、配药、收费,有时还要去外地采购医药器材,偶尔晚上还要出诊(有的老师、职工在校外住)。每个学期一次的学生健康检查,学校经常的卫生检查,全校师生灭蝇、灭臭虫等工作都得他亲自抓。还要给初三的学生讲生理卫生知识,自编教材,自画挂图。此外,还组织学生开展红十字会活动指导现场急救、针灸等等。这样全天候的繁重工作,从不见他叫苦叫累,计较报酬奇怪的是这样超负荷的劳动,他却很少生病,这应该是一种崇高的信念在支持他吧。
在缺医少药的年代,父亲而对的病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什么病部有,内科、外科、妇产科、小儿科等等,有些病甚至是少见的,很难治的。但是,父亲努力学习各科有关知识,尽力使自己成为“全科医生”竭尽全力对患者进行救治,治好了不少病人或减轻了他们的痛苦。
在坪桥河,由于地处农村,濒临洞庭湖,背靠山林,老乡多患血吸虫病,或遭虎豹伤害。当时医治血吸虫病还没有特效药,送来医治的病人,大多到了晚期,肚子里大量浮水,全身浮肿,十分痛苦。父亲为了减轻他们的痛苦,便用大注射器的针头札入肚子里,把浮水一盒一盒地引流出来。有一位农村妇女上山拔草,被豹子抓下她背上大块皮,鲜血直流,经父亲紧急处理,把掉下的皮敷在原处,几经调理,这块皮居然长还原了。
岳阳解放初,父亲是经政府正式考试后第一次批准的两个医师之一。为了响应中西医结合”和“预防为主”的号召,他积极自学中医、中药和针灸。
岳阳城里有一青年患了脑膜炎,长治不愈,眼看不行了,家人已做了后事安排后来,他们找到父亲,父亲采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亲自配制药物,给患者服用。没想到,竟奇迹般地给他治好了。
父亲对一些常见病,如中暑、感冒、胃病、拉肚子等等,采取预防为主的方法,用西药、中药配制药剂和饮料,发给师生服用,起到了较好的预防作用。
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臭虫猖獗床上墙上都爬了好多,同学们常常被咬得彻夜难眠。父亲和工友一起用特大的铁锅和蒸笼把整个木床放进去蒸煮,效果很好,坚持了一段时间后,臭虫基本上消灭了。
父亲一生没有离开过学校,也没有离开过医务工作,他念兹在兹,辛勤工作,无私奉献,直到生命的尽头,他安祥地走了。刚去世的那几天,正值严冬,下了一场大雪。许多人闻讯冒着严寒前来吊唁,有他的老同事,也有他的学生;有从乡下来的,也有从外地来的。令我感动的是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的老人,还坚持要家人搀扶着前来与父亲作最后的告别。
常有一些校友,他们一谈起我的父亲,都不胜感慨和怀念。一位校友说,我在高中时患有严重胃病,一次住在校医室病房,易老师给我精心治疗,还让师母给我下面条、煮稀饭,治好了我的胃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另一位校友说,易老师兢兢业业地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开处方写的一手漂亮的拉丁文,他的医德、医术促使我后来选择了白衣天使的神圣职业。还有不少校友,在中学接受父亲生理卫生的启蒙教育,参加红十字会活动,深有感悟,最终报考了医学院、医科大学,实现了争当白衣天使的崇高理想。
(作者:校友,北京科技大学教授)
中央文献出版社:《雪峰山下谱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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