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弹片：一位苏州老兵的一等功勋章
来源：苏州新闻网   2015-06-23 09:47:51

　　偶然发现的头部弹片

　　2015年5月下旬的一天，包慰林忐忑地走在通往苏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路上。

　　他今年52岁，是苏州市国税局的普通干部。按照单位惯例，年满50周岁的职工在例行体检中要增加一项CT扫描，一向身体素质良好的他欣然接受。没想到，几天后，体检中心通知他去医院复查，并强调去看脑外科，“医生说你的头部有些异状。”

　　“我不会是长脑瘤了吧……”包慰林的心“咯噔”了一下。在第一人民医院，脑外科专家拿着他的片子说，“在你的头部右侧发现了两个米粒大的小东西并发光，可以确定不是脑瘤，你这边有没有受过伤？”

　　医生的话让他想起两件事。一是平时偶尔会感觉头重，好像戴了顶厚重的帽子，尤其是阴雨天来临之前，还有几次半夜起来上卫生间觉得晕眩，要抓住某个物体才能保持平衡；另一件是三十年前，他曾参加了老山前线对越防御战，在一次任务中，弹片穿破了头盔，“当时大的弹片被夹出来了，莫不是还有小的没有发现？”

　　包慰林被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怔住了。然而医生告诉他，不明物在CT扫描下会发光，有九成以上概率是金属片，根据包慰林的描述，这两枚小东西极有可能是当年弹片的遗留物。

　　得知这个消息，包慰林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作为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那段岁月从未在他心中消逝，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和那场战争之间还有这样的联系。他想起有时向儿子唠嗑“老爸当年”，26岁的儿子已经不太能理解，时代变化得太快了，人们遗忘的速度也太快了，只有他们这些曾经身在其中的人还铭记在心。如今的孩子们用电影来致敬青春，而他最青春的时候，是在炮火中度过。这是多么惊心动魄而又弥足珍贵的回忆！

　　这个消息也让他的同事刘峥万分惊讶，刘峥说，“我早就知道老包上前线打过仗，但从没听他说起过细节，更加不知道他还荣立过一等功。”在刘峥眼中，苏州风轻水软，自古文人辈出，武将却是少见，不成想自己身边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就是一个低调的英雄。

　　前线、战壕、弹片、负伤、军功章……老兵包慰林，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战场岁月？在他的述说中，一段渐渐淡去的历史隔空重现。

　　战地条件比想象更恶劣

　　老山，位于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境内，与越南的5县26个乡接壤，国境线长438公里。主峰海拔1422.2米，扼越南西北部河江市通向中国云南省的咽喉要道。这里地处热带雨林气候带，地形复杂，山高坡陡，沟深林密。

　　1985年3月17日，包慰林所在的济南军区第67军开赴云南。坐了六天七夜闷罐车和三天汽车后，部队抵达麻栗坡。当时战役已进入轮战模式，67军接替南京军区第1军的防御任务。包慰林所属炮兵连的任务是协同步兵连守住代号为142号的李海欣高地（以牺牲烈士的姓名命名）。

　　还在山东时，包慰林听老兵讲起过战场，那时老兵是他的偶像，战场是他的向往。真到了麻栗坡，这里的环境还是出乎想象。“在那里找不到一块三平米的天然平地，气候潮湿闷热到什么程度呢？经常只能裸着身体，否则就闷晕过去了，还有蚊虫、老鼠、蛇……”

　　因为地形复杂，又有越军虎视眈眈，后勤运送十分艰难。好的时候，一天有一顿蔬菜，差的时候连着一两个星期吃不上饭，全靠压缩饼干充饥。一开始看到压缩饼干，大家都觉得新奇，但是第一二块吃得起劲，第三四块就难以下咽了。

　　比食物更要命的是水源。军工给养送水送不上来的时候，高地上的战士就只能靠天喝水。雨季还好，大家看到下雨就像小孩“见了糖果一样开心，在战壕边放个钢盔，那蓄下来的水里掺杂着泥沙、血水、甚至是腐烂的肉体，可还是开心，那是珍贵的生命之源啊。”包慰林说，积攒下来的雨水要投入明矾、消毒剂反复沉淀过滤才可饮用，而在饮用之前，士兵们还须服下黄连素以防止腹泻。而到了少雨的季节，山上连雨水都没有，战士们甚至必须喝下尿液为生。

　　蚊虫叮咬、食物匮乏、水源紧缺、缺少VC摄入、缺少日照，一系列环境因素加上战时紧张的心理因素，一些战士身体长疮，患上疫病，情绪也面临崩溃。

　　关键时刻苏州话比密码还管用

　　20岁出头，放在今天还是许多家长羽翼下的雏鸟，但在老山前线，包慰林已经成了全班人的家长。

　　从留存的照片看，那时的包慰林面容瘦弱，脸上还有未脱去的稚气。“后来有人问过我，在战场上怕不怕，我说不怕，反正心里想着为国而战，死得其所，其实哪有不怕死的呢？”当战士们焦躁起来，包慰林只能强抑内心的焦灼尽力安抚大家，然而没有水，安抚的话也脆弱无力。

　　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苏州方言解救了他们。原来142高地临近156高地，后者的位置相对安全，水源较为充足。包慰林情急之下，冲着通信系统飙了一通苏州话，当时就把队员们给说愣了，班长这说的啥？当时包慰林的大意是142高地急需水源，没想到很快就收到156高地的回音：我们这儿有水。

　　原来当时通信靠密码或电话，交流多了，密码容易被破译，普通话讲多了，对方也能听得懂，而苏州方言倒显得更安全了。巧的是，156高地上的许金土正是苏州人。

　　得到回音后，包慰林挑了一个平时训练中百米跑得最快的战士，把上156高地取水的任务交给他。不过在山地里，跑得快也不够，上山下坡，随时可能被发现，所以必须趁傍晚天擦黑、对方夜视仪也失效的时候。

　　这凶险无比的一次取水行动最终获得了成功。借来的水让全班战士都燃起了希望。

　　包慰林回忆起出征前的动员誓师大会，自己作为一班班长第一个上台发言，“我只讲了两点，一，坚决执行命令，守住阵地；二，我承诺用最大的努力，带出去多少人就带回来多少人。”一年后，当部队撤回山东时，包慰林班里的人一个不少，且只有他自己一人曾负过伤。最初的两点承诺他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