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止了。也是黑灯瞎火的夜间,中国官兵跳下闷罐车,晕头转向的连东南西北都没搞清楚,便又都装进大卡车。
大卡车颠颠簸簸奔驰了一夜。天亮下车时,中国官兵才发现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脚下是一片殷红殷红的沙土地,四周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灰砖楼房,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是什么地方?是中国,还是印度?是亚洲,还是非洲?是监狱,还是营房?
没人知道。
中国官兵们狐疑的目光四处张望。后来,看到孙立人、廖耀湘师长也在这里,才一颗石头落了地。
兵随将转草随风。管它什么地方!
在大卡车跟前,中国官兵们整理好队伍。这时,美国军官走过来,叽哩哇啦,比手划脚,说了一通话,然后,领着中国官兵一队一队往前走。
来到一幢很大很大的楼房跟前,队伍站住了。领队的美国军官又是一阵比手划脚,意思叫中国人先把枪堆到一块,再脱光衣服。
缴枪?
脱衣服?
妈的!美国佬要搞什么名堂?有些中国兵心神不定地用,眼睛溜一溜跟前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平顶的砖瓦房,黑乎乎的,有二百来米长,窗户开得又高又小,还能看到一缕缕热汽往外冒,楼门黑漆漆的,门顶上写着外文字母:
bathroom
什么地方?仓库,车间,还是屠宰场?
有的官兵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手中那打不响的枪支,准备拼命。
队伍中有人认得外文,指着楼门上的英文字母,对大家说:“那是浴室,脱吧!”
于是,大家都舒了口气。脱就脱!士兵们把枪支交出去,然后,三下五除二,剥烂菜帮一样扒下衣服。转眼间,个个脱得精光。大伙你瞅我,我瞅你,地地道道都成了光棍。
楼前空地上临时垒了个池子,美国人吩咐大家,把脱下的衣服扔进池子里。池子已事先灌好汽油,美国人把一个烟蒂抛进去,立时,引燃一团熊熊大火。
赤赤条条的官兵们,面对面排成两行。美国人告诉他们,洗浴之前,先把头发胡子打扫干净。理发工具发到中国人手里,两人一组,你帮我,我帮你,叽哩咔嚓,剃了起来。调皮点的中国兵问,为什么都剃光头?美国人说要彻底消灭身上的虱子。中国兵问:“鸡巴毛都长了虱子,也剃吗?”美国人摇摇头,说:“条令上没这方面规定。你们看着办吧!”
中国人哄然大笑。
在嘻嘻哈哈中,中国兵们从头到脚真个彻底光溜溜了。
接着,过磅。他娘的,美国人办事真精细,称体重也是要净重,不要毛重。可怜的中国兵们,个个骨瘦如柴,肚子瘪瘪的,肋骨一根一根,牛排似的。大腿也没美国人胳膊粗。最轻的才八十来斤,不及美国人零头重。
这才准许一批一批进入浴室。洗浴也有一定程序。第一个池消毒。里面不知放了什么药物,一股强烈的辛辣味,熏得你流眼泪,打喷嚏,犯恶心。但你必须泡到五分钟,才准跳进第二个池。这个池兑了肥皂水,士兵们在这里搓泥挠痒,快活得象一群水鸭子。最后是清水池,在这里涮一下,很快便爬上来。
三个大水池,每个都能装几百人,象三口下饺子的大锅,流水作业。工业化国家把工厂那套办法,用到了军营。
等从清水池爬上来,中国兵们一个个光溜溜,湿漉漉,泥鳅似的。这回可爱多了。身上的臭气冲跑了,污秽汗泥搓掉了,苍白缺血、带有病态的肤肌,经热水浸泡,开始泛起红晕,脸蛋红扑扑的,身上的脉管鼓突鼓突地有力搏动。男子汉雄赳赳的气概又回到身上。
身上的水汽擦干了,士兵们这才想起,日他老先人,衣服都给烧了,穿啥?
美国军官推开二扇大门,把中国人引进一间大房间。
哇!这里堆着一堆一堆服装,几十名美国军需官,一人守住一摊。在美国人吩咐下,中国官与兵分两列,按高矮站队。然后,一个挨一个往前走。经过一个摊点领一样服装,领一样穿一样,大小肥瘦不合适,当场更换。裤头、背心、衬裤、衬衣、军裤、军上衣、袜子、胶鞋、绑腿、军帽、水壶、干粮袋、铝碗、背包……—一件一件往身上添。
等从这间屋子出来,已经穿戴齐整了。出门时,门口立有一面明光锃亮的整容镜。各人往镜子里一照:哈,这是我吗?该不是美国佬变的魔术吧!
从浴室大门进去,到从侧门出来,不到半天时间,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已经脱胎换骨,面貌一新。刚才还是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脸,叫化子一样的人们,转眼间,变成一队队仪表堂堂、英姿焕发的士兵。
在阳光灿烂的大操场,穿戴一新、装备齐整的官兵们集合完毕。从来没见过有哪支中国军队象今天这样威风神气,整齐划一。那米黄色英式夹克军服,穿在中国兵身上竟如此利落、可体、精神;那深绿色盔式凉帽,戴在中国兵头上,更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那适合丛林作战的厚底防钉高腰胶鞋,不仅穿起来比草鞋更舒适,并且那2.5厘米厚的鞋底给士兵的感觉是身高的增加,这在无形中强化了藐视一切,压倒一切的心理优势。刚刚发下来,挂在每人胸前的簇新簇新的美式枪支,更是力量的宣言。
整个队伍,阵容严整,堂堂正正,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从前面看,是一张张雕塑一般坚毅冷峻的脸和一双双灼灼有神的眼睛;从后面看,是一副副山一样结实有力的肩膀和一顶顶硬梆梆的盔式帽;从侧面看,是一个个压着怒火的黑洞洞的枪口和一支支寒光闪闪的刺刀。
这是一堵推不倒,打不垮的铜墙铁壁。
一支在缅甸战场惨遭失败,在野人山备受蹂躏的军队,如今又雄赳赳地站起来了。擦干身上的血迹,洗下通体的污垢,如今又是一条条好汉。
队伍前头,一面青天白日大旗迎风招展,猎猎飘扬。中国远征军官兵们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一齐向着自己的战旗行注目礼。于新败顿挫之余,重整旗鼓之际,远征官兵们仰望着自己的旗帜,怦然心动,热泪盈眶。想到在缅甸战场,全军败北,战旗倒地,感到无比愧恨。现在,队伍已重新集合,他们要高高举起战旗,以百倍的勇敢杀回缅甸,消灭日寇,报仇雪恨。
史迪威将军这时出现在中国远征军队伍跟前。缅甸作战的失败,给这位美国将军以巨大打击,他不仅在中国人面前大丢面子,美国人也在戳他的脊梁骨,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一个自命不凡的美国将军把一支中国军队领进缅北的死胡同。史迪威知道,缅甸作战很可能是他戎马一生的最后征战,他不能以一个败将的名份退出历史舞台,他需要胜利的结局。
5月下旬,退到印度后,他那张为黄疸和钩虫病折磨着的老脸,特别难看。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打回缅甸去,亲自宰了饭田祥二那混蛋。从那时起,他开始为反攻作战四处奔波,当杜聿明的部队还在野人山挣扎的时候,他乘坐的飞机已经在新德里与重庆之间飞了几个来回。为在印度给中国军队找一处营房,他同独眼将军、劣等诗人韦维尔磨了几天嘴皮。为三路反攻计划,他和蒋介石几乎闹翻。
现在,展示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寄予厚望并亲自命名的代号为X的部队。
老将军检阅着这支彻底整顿了军容、重新配发了装备的中国军队,他那审视、探询的视线一经与中国官兵坚毅果敢的目光碰撞,立刻感到一阵灼热,感到力量的进发。将军满是皱纹的老脸绽开了笑容。他跃上高台,大声说:
“中国官兵们,蒋总司令派我到印度来,担任驻印军总指挥。你们就是我的部下,就是我的孩子。我们是X部队,X是什么?未知数。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大家要同心协力,练好本领,提高战力,写个很大很大的X。我们不仅要打回缅甸,还要打到东京去!”
史迪威平时滔滔不绝,幽默诙谐,但是他不喜欢在部下面前发表长篇大论,摆臭架子。他的训话,三言两语,简洁有力。”40年,升任美军第7师师长时,他发表的就职讲演也极短,他说:“猴子爬竿,爬得越高,屁股暴露得越清楚。往后,请多包涵。”
史迪威今天言语不多,但都说到中国官兵心里去了。一声“孩子们”,多么亲切!以他那满头白发,那把年纪,确是父辈的年龄了。而且,他说的“反攻缅甸,打到东京”极其鼓舞人心。
“打回去!’
“打回缅甸去!”
“打到东京去!”
全场官兵以雷鸣般的呼号,回答总指挥官的训辞。
中国远征军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阵容,象个高深莫测,的八卦图,在异国土地上写下一个神秘的“X”。
史迪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韦维尔手里要来的这座兵营,好极了。
这里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关押意大利战俘的俘虏营,200多幢楼房,可容纳二三万人。虽说是俘虏营,但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电灯泡、自来水、弹簧床。营区内除了大营房、饭堂、浴室、厕所这些吃喝拉撒睡必备的设施,还有电影院、舞厅、咖啡馆、邮局、商店、照像馆等等。
此地名叫蓝姆伽,位于加尔各答西北200里处,属印度比哈尔邦。除了蓝姆伽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完备的训练设施,有利于造就一支全新的军队以外,这里还是一块极富于象征意义的神秘土地。
史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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