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不算什么。进了洞中,才知道人自身的各种气味才叫难闻,才叫臭呢!汗水的馊味,人体呼出的废气,口臭、腋臭、便溺臭、伤口的腥臭,再加上饭菜的味道,等等,等等,混杂在一块,叫你说不上是什么臭味,熏得你心口发闷,脑门子疼。
穴居生活,不是常人忍受得了的。平常环境中易如反掌的事,在这里也变得十分艰难。
人有五件事,吃喝拉撒睡。在地洞中,这五件事样样不好办。吃是罐头饼干,盟军飞机天天送,足吃。吃罐头饼干打仗,问问老兵,听说过这等好事?可是天天吃这玩艺,把人吃腻、吃怕、吃伤了。见着就犯恶心。士兵们天天敲着罐头桶骂,美国佬安的什么心,为什么不给送点青菜萝卜来呢?
饮水也难。大多数石洞没有水;有,也是污水、臭水。只能吃从石壁上接的水。有的洞内有一种树根,将它劈断,一天能滴一两碗水。人逼急了,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睡觉甚至比前年过野人山时睡芭蕉棚还差,那起码能放平来睡。现在,洞中因为积水或者过于狭窄,不少人只能站着睡,坐着睡。
从未听说过拉屎撒尿也是个事,这在石洞也发生了困难。日军火力封锁洞口,见人就打,有个战士就是因为出去撒尿,让鬼子把大腿打断了。后来,只好这么办:撒尿嘛,简单点,拿只空罐头盒接着,完事往外一扔。解大便呢,费点事,得拿两只罐头盒,前面一只接稀的,后面一只接干的。
生存环境尽管恶劣,然而人体适应能力相当惊人。难以克服的克服了,无法忍受的忍受了。不管巢居的还是穴居的,吃喝拉撤睡,也都因地制宜,顺理成章了。
可是人的脑袋瓜是最不安分的,人的思想感情受不了牢笼之苦。
四周一片沉静,森林陷入长眠。中国官兵们象精神亢奋的失眠者,面对漫漫长夜,寂寞、空虚、焦躁不安,陷于巨大的精神痛苦之中。
尤其到了朗月之夜,碧空繁星点点,皓月如盘,附近溪水淙淙,草丛中春虫唧唧,遍野林涛阵阵,不禁撩动思乡之情。
官兵们离开祖国,离开亲人都两年多了,祖国怎么样?家乡景况如何?亲人是否平安?
默对夜空,遥想亲人,情思飞驰。再想想如今困守荒郊,援兵未至,什么时候才能冲破樊笼?什么时候才能打败鬼子?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故乡?
月色朦胧中,老榕树上,有人唱起了思乡曲……
凄婉的歌声拨动了官兵们的心弦,此呼彼应,低声唱和。一时间,树上树下,情思潮涌,乡音连绵。官兵们归心似箭,杀敌意切。
时间过得真慢啊!
这里什么都缺,就是时间过于富足。几乎人人抽烟,过去会抽的抽得更凶,不会抽的也学会了抽。香烟,成了官兵们打发时光消闷解愁的良药。后方指挥员曾打电报问:守住大榕树,需要点什么?李克己营长回电:子弹和香烟。
是的,有子弹才能对付敌人,有香烟才能安慰自己。
树上的士兵们,和猴子混得非常熟。有些胆大的猴子,公然把爪子伸进士兵的口袋掏香烟。
躺在地洞里的士兵有时很入迷地观看老鼠打架,象看精彩篮球赛一样。人的精神不能没有寄托。有的士兵每天把枪擦几十遍,把子弹也擦得亮晶晶的。有的用树叶做成扑克、象棋玩。有个广东兵,机枪手,既不会打扑克,又不会下象棋,他每天把头顶的一大片树叶数一遍。有个湖南兵,想家都想疯了,天天用树叶写家信。明知寄不出去,但一天写一封,布袋里已经塞满了一大袋。如果美国飞行员发了善心,空投食品时夹带一张报纸,一本书刊,那么官兵们就该念叨:这个美国人够朋友,真正懂得中国人的心。
不管识字不识字,得到报纸或书,每个人都得轮着看一遍。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有一次得到一张X部队司令部出版的战地报纸,《精忠日报》,有个士兵把四个版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而另一个士兵目不识丁,他拿着这张报,独坐在一旁,二字不漏地看了一遍。别人发现,他把报纸拿倒了,告诉他。他瞪了一眼:
“我爱这么看,你管得着?”
在一个天晴日朗的日子,李克己营的官兵破天荒地得一封信件,是蓝姆伽后方总医院美军护士小姐玛莉上士,写给中国远征军官兵的信。好心的美国飞行员,把这封信翻译抄录下来,投到大榕树下。
对生活在铁壁中的中国官兵兄弟来说,这封信简直就是阳光,雨露,精神炸弹。李克己营长象主持什么隆重仪式,今天特地把头发胡子梳理整齐,衣服扣子能扣的全扣上,把树上的弟兄集合起来,他亲自宣读玛莉小姐的信,信中写道:
亲爱的中国战士:
你们在前线打胜仗,我们医院里,无论医官或护士,感到的只是快乐和兴奋。
夜晚,为了你们,我常常想起我曾经到过的阿萨姆省,茫茫森林,可怕的蚊虫和蚂蝗,我真替你们担心。平常,我看护着中国伤兵,我感到无限的荣幸和快乐。或者,你们中有很多人认识我。因为我老是在病房里做事。我真希望在前线与你们重逢!
还有,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日本人,我很想看看你们捉来的日本人。
最后,我祝福你们快乐、健康!
李克己营长把玛莉小姐的信一气念了三遍。然后,派营部书记官把信带到每个地洞去传达,营长说:
“要让每个弟兄都听到。”
玛莉小姐的问候传遍了整个阵地。
象干渴的土地普降甘露,象荒芜的原野荡起春风,士兵们个个兴奋不已。
后方没有忘记我们!
朋友们还在想着我们!
全世界都在关注着我们!
在极度寂寞、极度困苦中,士兵们突然发现自己不是暴露在狼群里,而是生活在朋友中。大榕树并不孤立。它的根须吸吮着大地的营养,它的枝叶承受着普天的艳阳。
士兵们把玛莉小姐看作是后方全体官兵的代表,看作整个同盟军的化身,看作自己最知心朋友。每个人都认为,我是认识玛莉小姐的。每个人都在想象着、描绘着玛莉小姐的音容笑貌,有的在心中说,玛莉小姐,不要担心,我们这里一切都好!有的暗中计划,玛莉小姐不是没见过日本兵吗?我一定给逮一个回来!
长久大佐以优势兵力,将李克己营铁壁合围,时间已达2个月。
敌军步步渗透,我军紧缩防御,双方阵地犬牙交错,互相胶着。日军既不能吞下李克己营,退兵也办不到。大榕树象一根拴马桩,把日军死死拴住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时间对日本人不利。
终于,新38师派出的援兵,在深山密林中悄悄扑了上来。担任救援任务的第114团在密林中艰苦跋涉20多天,已经秘密进入大龙河畔。
日军落入我军反包围圈中。
听说援兵到来,李克己营士气大增。不用谁来说一句话,人人都开始做反攻的准备。把枪擦得亮亮的,把弹药补充得足足的。树上的官兵,把放了很久的军鞋穿了起来,练跑步,练刺杀。地洞里的士兵抓紧活动筋骨,恢复体力,准备战斗。
到了反攻这一天,增援部队以强大的兵力从外围往里打,美国空军也赶来支援。李克己营从核心往外突,里外夹攻。
火山进发。
地倾天斜。
树上的天兵天将,地下的各洞神仙,一齐杀向敌阵。李克己营官兵们对日军恨之既切,知之亦深。哪里有敌人的火力点,哪里是敌人的指挥部,了如指掌。他们一出手刀刀见血,处处打中要害。
激战四个小时,长久大佐苦心经营的铁壁被敲得七零八落,敌兵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个别漏网之鱼,从丛林中逃之夭夭。
战斗结束后,李克己营的官兵们自动集拢到大榕树下,他们拆除树上的工事,扶正被压弯的枝桠,清理盘绕树干上的藤萝,填平树下的洞穴,象在为一位耄耋老者尽一份孝心。离开的时候,官兵们一步一回头,仰望着矗立在山岗上的这棵千古长青的大树,心里说:
我们忘不了你呀,老人家。
在阵阵山风中,老榕树枝叶轻摇,象一位慈祥的的老人在为中国官兵挥手送别……
第十三章斧与锯
1948年,当辽沈战役剧烈进行,国民党军队分崩离析,纷纷溃退时,国民党东北“剿总”报纸《前进报》,别出心裁刊登了廖耀湘和孙立人四年前在缅北孟关合影的照片,编者特意加了大字标题:
廖孙两军是常胜军
生死与共患难相同
看了这张报纸,当时,国民党许多人士哭笑不得。因为这种宣传姿态,恰好从反面证实,东北战场前景不妙,以及,关于廖耀湘与孙立人二位兵团司令意见不和的传闻。果然过不多久,在鞍山、海城作战中,廖孙二人南辕北辙,互相拆台,面对解放军猛烈攻势,廖孙两军节节败退。东北“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一怒之下,将孙立人调离东北战场。而最终,廖耀湘于辽南兵败,为解放军俘虏。
平心而论,廖孙合影的这张照片和那两行醒目的标题,要是发表在1944年,缅北作战如火如荼的时候,那就无可挑剔了。
照片拍摄于1944年3月,中国远征军攻下孟关之时。
照片的战场气氛非常浓。背景是一片断壁残垣,四处弥漫着硝烟。右侧有几棵被炮火炸得七倒八歪的香蕉树,远处是座炸坍一半的敌军碉楼,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碉楼顶端骄傲地飘扬。
两位头戴钢盔,征尘未洗的将军,紧紧挨着站在一片瓦砾上。左侧一位身材不算高,但健壮墩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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